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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璞 (1918.8—2000.12.15),湖北红安人,字次文,男,汉族,著名美术史论学者、教育家和诗人。历任民盟中央委员、民盟湖北省副主委;湖北省第五届、第六届政协委员,擅长美术史论。1939年毕业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油画系,1943年起,任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诗歌词曲讲师,1946年任武昌艺术专科学校副教授。1949年任华中师院学院副教授,1958年起,任湖北艺术学院中国美术史、中国画论、美学、诗文题跋副教授、教授、美术史论教研室主任;1986年起,任湖北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美学教授。曾兼任《中国大百科全书·美术卷》编委,湖北美术学院教授。 [1] 2000年12月15日在武汉逝世。
1918年农历6月26日生于湖北省红安县高桥区曹家畈村一个自耕农家庭。初名成璞,字次文。父亲阮祥麟原就读于武汉陆军小学,辛亥革命期间曾参加武昌起义,后就读于武汉陆军测量学校,毕业后,依次在武汉陆军测量局、陆地测量局、湖北省水利局等单位做技术工作。此时,母亲吴服贞带着阮璞住红安婆家。他的童年是在农村祖父家度过的
1923——1925年,五至七岁,读本村私塾。从黄镜如先生习四书五经。由此时开始对诗歌、绘画感兴趣。课余,黄常摇头晃脑地吟诵李白诗篇,如:“仙人有待骑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兴憩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苍州”。(这些诗都不是出自普通选本,而是比较专的。)他一听,便来兴趣,当即随黄高声诵读,以至于终生没忘。又提笔就画,大胆。叔祖父阮永保见到夸奖他:“能画跑马,将来能当画匠”。他听了亦高兴,画胆儿就更大了。
1925——1929年,七至十一岁,读刘家畈初小。从杨向曛先生习《新国文课本》1——8册。“梧桐两株,枝高叶大。霜降后,叶渐黄。西风吹来,落叶满阶”。“午饭时,天气热。黑云起,暴雨至。电光闪闪,雷声隆隆”。这些由新文化人士撰写的课文,古雅简练,没有酸气,使他终生获益。又喜读旧小说,读完便好联想。读完《水浒传》第一回“史大郎夜走华阴道,……”后,就想村南那座黑石垒垒的四马山一定是强盗蛮多。适闻辛田铺一木匠,腊月三十讨债归,背斧携钱,在四马山遇盗,一场恶斗,就更与此回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读《聊斋志异·武秋月》,过桂花楼,经五家田,上四马山,沿路都想到武秋月的鬼气。常坐于土岗上对景遐思:村东有高峻摹天的三角山,洪水时,水从山之两巨大凹间溢出,悬想倘近观,一定是威武雄壮,惊心动魄;村东南有五云山,腰立白塔黄寺,塔像白羊,一忽儿,云降下,“羊”便隐去不见了;村南溪旁耿家庄,出一名魁号称“耿天官”,为晚明时吏部尚书、李贽的政治后台,常畅想天官正朝自己走来;村西山寨曰刘家寨、夹山寨、仰天窝,老人常手指某处曾与长毛展开过血腥拉锯战,闻后为之寒毛倒竖;村北七里坪大山蔚蓝苍莽间,隐约透出一星半点白房子,房主为谁?人耶、仙耶?
1929年2月——1931年1月,十一至十三岁,读湖北省立第四小学校高小。由四年级插班读起直至毕业。四小在武昌阅马场,因这时红安已是国共两党战场,乡下甚不太平,母亲便携他与弟弟阮成璇赴武汉同父亲住在一起。时住武昌路五十三号,一栋两层老楼。院内一井,无名。阮(指阮璞,下同)名之“因庐井”。房名之“因井庐”。近旁三清宫,晨钟暮鼓。家背倚蛇山,每日午间十二时一跛腿老兵一瘸一瘸踱上山来放“午炮”,全武昌皆以此炮为标准时间。在学校里,喜语文课与图画课。从董岳生先生习语文,从唐一禾先生习图画。唐常带小组成员往蛇山抱冰堂平台上画写生。先生建议他初中毕业后报考武昌艺术专科学校的高中部,以利继续深造,他同意了。常去同学朱正思家中玩,认识了其父朱心佛,遂为忘年交,关系一直保持到1949年以后。心佛是林琴南大弟子,在国学方法上对他有所启发。如教导他:“一个人被人家叫做才子,就已经是第二流的人物了”。云云。此时乡下传来噩耗:祖父、大伯、三叔、四婶被杀!他所熟悉的、老实巴交、终年勤耕苦作的亲人为何被杀?不得其解。然厌恶政治,委身艺术的道路却选定了。
1931年2月——1933年8月,十三至十五岁,读湖北省立第二中学校初中,直至毕业。二中在武昌楚材街。从毛炳麟、欧士道先生习国画,从一湖南女先生习西画,中西画比较,喜西画。从严士可先生习新文学,从杨尚禔、徐澄宇先生习旧文学。新旧文学同样喜欢。杨旧学问钻得深,喜宋诗和苏东坡,在课内外有意无意都讲苏东坡,这对他以后影响颇大。徐则反宋诗,倡唐诗。在作文上,当时因喜读谢冰心散文,包括《寄小读者》,故常流露出这笔调。此期始写诗,新旧诗皆写,然对于新诗最投入,成就亦高。杨世骥当时在《在武汉》上写道:“我不认识阮成璞,现附上他的诗一首。我认为在武汉能够写诗的,只有他一人”。这是圈内人的一种评价。他的新诗常刊登在《新华日报》、《大同日报》的文学副刊上。用“红瘦”、“波绿”等带有唯美倾向的笔名发表。因诗作得好,还受聘担任《大同日报》诗刊“鹧鸪天”的编辑多年。在课余时间写稿、约稿。约稿中,结识了张芳菲、刘寿菘、贺觉非等湖北武汉写新诗的朋友,都是些文学高材生。又与其中部分人结社,另出同仁诗刊《四月》、《黄花》等,藉以共同推动本地区新诗的发展。他的新诗受到徐志摩、戴望舒,特别是法国浪漫主义、象征主义的影响。其新诗一直写到1949年以后。惜“文革”抄家尽毁!经堂兄阮成章介绍,与学校高两届的同学、文学青年严文井交上好朋友,三人常聚一起谈论文学问题。
1933年9月——1936年8月,十五至十八岁,考入私立武昌艺术专科学校高中部学习,直至毕业。此时易名为“璞”。武昌艺专在武昌歌笛湖。从何之培、许敦谷先生习西画。从唐义精、管老先生习工艺。从柳野青等先生习文学。绘画上追求西洋后期印象派风格。参加武汉地区中日合办的“素人画展”,(按:素人,为日语,爱好者的意思)售出一幅油画,获六十块光洋,是“可买两栋房子的钱”。(按:摘自父亲回忆录。下同。)仍写新诗、办“鹧鸪天”、约稿、出诗刊。受家学影响,除新诗外,对写旧诗亦有浓厚兴趣。聊举二首,以见当时胸襟、情趣与文采。如《夏兴》:“海榴红照北窗深,午梦惊残起一寻。步转盆山人不见,薰风自上石床琴”。《登黄鹤楼》:“江楼缥缈翼飞甍,振策危矶趁晚晴。浊浪平吞汉阳树,苍山直贯鄂州城。怀人笛里梅花落,吊古洲中蕙草生。骑驴倘非吾辈事,拂衣东去跨长鲸”。云云。那时,读朱光潜美学启蒙书《审美书简》后,便对美学产生出浓厚的兴趣,以后颇留心这方面的动向和读这方面的书,一生不变。与同学程宏济(黄钢)既是画友,更是诗友;一次,阮校对、修改报纸清样上的诗,黄笑指其上有自己的作品,就这样交谈起来,后来两人的情谊非同一般。与同学程白舟、刘依闻、杨立光、丁道忠、熊明谦、朱明汉相善。其中,与程、刘、丁等关系更是紧密,课余常聚一处绘画,切磋画艺,同学戏称这几人为“杆子团”。有次,《罗宾汉报》刊登一则歪曲学校模特儿的黄色报道,同学们推阮等人为代表去报社评理,经一番下力的交涉,斗争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1936年9月——1938年10月,十八至二十岁,考入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学习,直至该校与它校合并易名为止。学校位于京畿胡同。从齐白石、溥心畲、黄宾虹、寿玺、王雪涛先生习国画。对溥的从临摹入手的教学方法及其画印象较为深刻。从常书鸿、卫天霖等先生习西画。从滕固、邓以蛰先生习中外美术史。自此,他对美术史课越来越有兴趣,后来终生研究不辍。最不喜欢的是技法理论和透视学课。与同学霍希亮、张尧门、陈尚仁等相善。寿玺先生的父亲寿竟吾,是鲁迅在“三味书屋”时的启蒙先生,字、图章、填词皆好,词集有《枯桐怨语》、《消息词》,还是自己刻的版本,去他家玩时,他随意谈吐对阮都有所启发,如:“方言可以入诗,俗语不可入诗,谨记!”寒假未回汉,由本地同学陪游名胜古迹,陶冶情操。其时身体弱,骑一小段路的脚踏车便要倒地休息。严文井来北平图书馆工作,思想进步,见阮读美《英烈传》,说:“这是帝国主义小说,有什么意思?!”又说:“中国人生活整个都是浓个里个浓个,不管是翘二郎腿拉二胡、在街上溜鸟、还是把瓜皮帽向后一推,皆此节奏”。认为其说话风趣,思想先行一步,还是佩服的。时值华北、平津危急,参加由上一年“一二·九”遗留组织发起的北平旧学联抗日救亡大游行。然游行归游行,课还是想上好,对那些在课堂上仍呼号歌唱不已的人也给予了善意的制止。夏,回汉度暑假。抗日战争爆发。秋,学校逃难汉口。与北方老同学合影留念。武汉会战后,时局更坏。当时,陈立夫的战略,是把有为青年都带往后方。学校扩大招生,由校务委员常书鸿负责,程白舟、刘依闻、曾竹冰、李际科、张光昌等被录取。黄钢赴延安前,介绍与会计王时愈相识,后遂与之有缘,常不期而遇。这时,堂兄阮成章考入“战干团”,自此弃笔从军。38年初,学校离开武汉迁往大西南。学校先行,阮璞在后面追赶。11月到常德、桃源、沅陵,方追上学校。途中,在常德,遇敌机扫射轰炸,几近炸死;陷桃源,许多天无车船可乘,几近绝望。此时,按国民党教育部指令,北平、杭州二艺专合并为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这是当时中国最高的艺术学府。原二校师生遂成为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的人。由此增添了新老师:潘天寿、吴弗之、张振铎等,增添了新同学:董希文、吴冠中、张祖武、李一夫、俞鹏(字越之)等。后与俞君最相知。在沅陵复课两月,青山绿水,弦歌之音不绝于耳。
1938年12月——1939年9月,二十至二十一岁,随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继续逃难,到达昆明后复课直至毕业。从沅陵继续西行,过芷江,汽车驶入高山深壑的冷水铺,前车遭匪袭击,众师生被抢劫,因他乘后面的车幸免于难。经玉屏、贵阳,在安顺小旅馆淳朴的老板家里过年。39年春,抵目的地昆明。先暂住昆明某中学,后迁往晋宁县安江村,始正式复课。常书鸿先生仍教西画。然此时阮的兴趣已完全转移到国文、美术史上来。向往西方现代文艺,又对中国旧诗文非常爱好。此期生活安定,昆明四季如春,湖北同乡会常组织活动,交游宴饮,合影留念。原“杆子团”旧成员也立有存照。与李际科迷恋骑马,课后往往纵横驰骋于西山滇池间。对董希文、吴冠中有印象。董是同班同学,有天分,用功,外出玩,大家没留下痕迹,他却画了不少速写,绘画专心致志,长发跨下,就用沾满油画颜料的手如叉似地叉上头顶,富于探索精神,中外画法皆作研习,时毕业创作关乎人的命运,他却敢用刚探索的还不成熟的原色来作画,不计失败。吴冠中,矮班生,学油画,然总见他在大砚台上磨墨,抬头看天,老念那几句不出名的唐诗,穿一件紫红色缎子中装。遇王时愈,好高兴,其人时已结婚,家迁昆明,邀至餐馆吃西餐,究其实并无深交。秋,由国立艺专毕业,至育侨中学(多柬埔寨华侨子弟)任美术教员。教学中,因痛感学生普遍对“小三门”很不重视,自己也觉无趣,故于三月后自行辞去此工作。感到苦闷、彷徨,不知如何是好。好友俞鹏,拉大提琴,(按:时艺专皆设美术、音乐二系。)世代江南望族,经学家俞樾曾孙,古诗文作得好,因其有悲痛欲绝的失恋经历,故造就了他深沉忧郁型性格,然与志趣相投者一谈上路,即披肝沥胆,此时他受一牧师引导,疯狂信教。俞便拉阮去基督教“小群”教会。在此,阮发现那些人生活并不怎么好,然精神非常充实,相互间和睦有如兄弟,完全是耶稣传道初的士徒时代,故尔心灵得到净化,精神得到抚安,人格得到完善。俞又将阮失业之事告诉国立艺专训导主任胡一贯先生。胡嗜词,词好,亦在校教词,吴冠中喜听他的课,他深知阮的古典诗词程度,对阮非常地赏识和器重。这时,胡就问他是否愿意改教国文,得到肯定答复,便手书一封,点设在四川江津国立第九中学校二分校校长的名,举荐他前往担任国文教员。告别诸师友后,阮便在俞鹏陪同下,经滇、黔、川数省往北赴任去了。
1940年4月——1940年8月,二十一岁,在重庆市卫生局任绘图员。因等待国立九中秋季开学,经友人介绍,入重庆卫生局画人体生理解剖挂图。实在感到没有意思,又画不好。此时程白舟来渝,要钱延康帮忙画,一下子就画好了。混了三个月,拿薪水,算是有房子住。翘望秋季来临。
1940年9月——1943年3月,二十二至二十五岁,在国立第九中学校二分校任国文教员。九中在四川江津德感坝。为抗战时期安徽学生的指定集中地。由五个分校组成。二分校位于云庄祠堂。环境是:“种菊先生辟三径,哦书弟子喧两厢”。(《赠孙功炎》。下同)祠堂内有一小房,为阮和挚友孙功炎(字玄裳)的寓所。两人在此同窗共读二年余,(原与国文教员李健章住此,后李搬走。孙比阮晚来一年。)友情自此始。孙,浙江人,国立杭州艺专肄业,与王朝闻、胡一川一起作为进步学生被辞退,但他从不炫耀此事。他国文基础厚实,经、史、子、集无不通,做学问讲考据,又爱文艺,诗、书、画、印无不能,阮深受影响,两人平时无所不谈,尤与孙研习国学问题,每每有所收获。复加两年系统阅读四库书籍,使阮的国学程度有大幅度提高。“联诗谈艺共昕夕,追陪虽勉徒走僵”。“时时命驾展谑浪,焉知岁月山中长”。两人由此始,遂成为终身挚友。与校长、同事关系融洽,无纤尘芥蒂,彼此间常逗乐,气氛很是轻松。有一笑话:阮自命“杂家”;裴姓老师人称“法家”(向学生训话老开口闭口:“漫无法纪!”);校长吴硕民是“儒家”(常向学生引述《论语》、《大学》中的大道理);郭宝生老师不学无术,在学生面前绷脸端架,穿件褪了色的绿衣服,故戏称“兵家”,最后又自称“杂家”。41年,章开沅为国立九中学生,但阮未直接教过他。凑巧,故校武昌艺专此时也迁到江津,校址设在五十三阶;唐义精、唐一禾二先生,杨立光、熊明谦诸老同学都在。朱心佛先生此时住江津,是国民党部聘请的古文教授,也来武昌艺专兼课。俞鹏、程白舟、刘依闻等国立艺专同学也相继毕业,均往距江津不远的重庆谋事(俞那时是中央乐团大提琴手,连马思聪都闻他的名)。故友相见,分外高兴。其中你来我往,浅吟漫唱,挥毫抒情之事自是少不了的。无论是新朋旧友的书画情思,还是江津本地的风花雪月,此时都一一尽纳入他的诗囊之中,吾人从其以后所编自传体旧体诗集《苍茫自咏稿》中可一一觅其踪迹。他此期心境从《感兴十一首》诗中有所流露,如之七:“结发事于迈,振策起江关。黄壤去不极,中原无近山。星垂巨野里,日涌碣石间。苍鹰击雨雪,岁晏不顾还。人生有辽阔,胡为长郁颜”。之九:“蜀橘冬不凋,森森蔽崖谷。受命厚载间,岂惟松柏独。密叶结缁帷,霜条敷茂绿。摘实荐嘉宾,只堪供口腹。思殿桃李阴,荣君岁寒屋”。云云。经陈中凡介绍,他还认识了在国立艺专任教的岑家梧等更新的朋友。金维诺当时是武昌艺专学生。阮进城理发,从玻璃镜中见王实愈携其妻探头探脑游玩,喊,却消失了。仍信教。与俞鹏于重庆柏溪溪水中接受牧师的“浸礼”,成为正式基督徒。参加江津与“小群”接近的“内地会”,每周日赴教堂礼拜。英国牧师孙志道(中国通),美国的陶教士,都是很好的人。每到一地皆找基督教人士,亲如一家。时人对阮的评价是:年轻(仅二十二三岁,与学生年龄相仿)、慈爱、性格好、尽职、不卷入世俗圈子、艺术上唯美浪漫、生活上清教徒。对他非常地尊重。此期在江津和下期在成都的岁月,为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他后来常称四川为第二故乡。此期末,俞鹏赴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在成都)教音乐,给他在该校找了份教文学课的工作,时时催他前往赴任。他亦感江津虽好,但毕竟小而偏,可看东西太少,故决定离去。与孙功炎、校长、众师生依依作别。此份别情离意,吾人从其所作《江津别诸生》诗里可窥见一二:“堂下双棕树,临行一摩抚。今晨故作妍,为我啼山雨。类此诸友生,别我情酸楚。劝我无他适,等是谋升釜。各出纪念册,索我临歧语。感此为迟回,冀缓别离苦。迟回终须别,送我发江浒。三年同粝食,全生实狎汝。浮屠戒三宿,况阅三寒暑。回首望山堂,残灯落两庑。登舟只跬步,川陆从兹阻。一声道珍重,拔杙动鸣橹。送者乱叮咛,篙工急邪许。惊飞矶上鹄,决起亦高举。自非厌榆枋,势莫将俦侣”。凄凄一别。看望武昌艺专两唐先生后,就西赴成都上任去了。
1943年3月——1945年二月,二十五至二十七岁,受聘于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任文学讲师。为音乐系上诗歌词曲课,为工艺美术班上国文课。教材自编。四川艺专在成都华西坝。抵蓉当天故意不赴校,住旅馆,翌晨梳洗打扮整洁才赴校,就追求这味道。作长诗《相逢行赠俞鹏越之》六百言馈好友。除俞外,此时还与学校钢琴教师蒋樵生、国画教师张枕江关系特好,四人朝夕相处,情同伯仲,各从它姊妹艺术中摄取营养。听蒋樵生钢琴弹奏“月光曲”,观张枕江丹青挥洒“狸奴将子图”等,皆给他带来很大快乐并激发诗情。四个艺术型单身汉,浪漫、清高、自负、行为特别、风流自赏,然也易遭人忌刻。其时对蒋印象尤深。初至校,见一人,头发开顶,穿布衣,胖得不得了,面容不象东西,眉毛淡得没有,眼睛既无白又无黑,鼻不通时用嘴哈气,拿一大杯灌水,大口喘气作水果味(或有糖尿病),俞介绍:“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钢琴家蒋樵生先生”。先以为在挖苦人,后来发现是真的。樵生,人称“蒋胖子”,杭州艺专毕业。钢琴弹得极好。余特点亦多:一、喜做烹饪。非喜己吃,而喜人吃,人夸则大喜,“每日送做得好的牛肉干供我们众多单身弟兄吃”。二、毛衣织得好。众女士争先恐后送毛线来求他织,织完上件,下件“货”又来了,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三、外语棒。甚至连开玩笑的口语都非常流利。他是基督徒,住教会,与上层僧侣关系特好,养了条纯种德国大狼狗,朝夕相伴。人正直,不喜结交官场人物和无文化的老粗。阮在蒋家吃住数月,临走还送织得好的毛衣。四人在学校小食堂已吃得相当好,仍不满意,请一男厨师,在蒋指导下做菜肴,吃得更好。成都气候温和,民风闲适,古迹众多。茶馆、戏园、花会、青羊宫、上青宫、武侯祠、杜甫草堂、王建墓,处处皆留下他们相携游玩的踪影,阮在诗中都有所反映。冯玉祥(基督徒)来四圣祠教堂开会,会毕,为蒋樵生生日画寿桃一枚,题款:“一个大寿桃,有红又有绿。想活一千年,请君吃下去”。上写:“樵生先生大寿”。字为汉隶,挺拔,颇有一观。按唐人习惯,阮于家族同辈中排行第二,人称“阮小二”,后省阮,径呼“小二”,张枕江即墨书一通,来其房前为贴上一纸“示斋”(二小之合写)。江津孙功炎常来信赠诗、画,论学,两间鱼雁往返,亦平添不少乐趣。张振铎先生来蓉办画展,两人见面,非常高兴。又遇王时愈,皆大喜。他已在怡和公司当高级会计,主管一方大业务,每周都去其家吃两餐,王妻爱做菜,只要阮爱吃,便高兴得不得了。阮那时头发光,穿得俏,觉得北方同事土、呆、笨。在同事中,“显高超”。这些颇易得罪人。原武昌艺专老师沈士庄(高庄,后国徽创作者)来校任雕塑教师,思想激进。送《新华日报》的报童生病,他义务骑自行车代为送报,又雕列宁等像,传出去了,校方惧怕,不敢留他,因两人来往密切,故均遭解聘。此事打击甚大。因从前各工作单位都只有挽留的。45年春,经人介绍,他北往绵竹县立女子师范学校谋职。
1945年2月——1946年1月,二十七至二十八岁,在四川绵竹县立女子师范学校任国文教师兼教务主任。绵竹在成都平原与雪山之间,景物原始,民风醇厚,颇重文教。县城有数所中学,孔子牌位,宋儒张南轩祠等。作《南轩祠》咏其事。因阮曾是大学讲师,故除教国文外,还要他当教务主任。那时闹了个加薪风潮。此地老师甚穷,但上面规定县这一级的老师不加薪,他便以教务主任身份出头闹加薪。校长童肖予与宋庆龄要好,原是其办公室里得力秘书,先支持,后因教师罢课,对阮有意见,竟不与之讲话。只得离开该校,在此工作仅两学期。秋,日本投降,举国欢腾。作《始闻敌降和陈寅恪教授三首》诗庆贺。冬,父母从鄂西返武汉,来信催儿回家团聚。46年春节离校至成都与俞鹏、蒋樵生、张枕江三友告别后,即返武汉。
1946年8月——1949年2月,二十八至三十一岁,受聘于武昌艺术专科学校任美学、文学、美术史三课讲师、副教授,兼训导主任。46年2月,与国立艺专老同学、摄影家徐德先两人结伴,乘便车绕道川、陕、豫、鄂四省返汉,沿途饱览名胜古迹、壮丽河山。行剑阁古柏道,观广元千佛崖、皇泽寺石窟,探宝鸡故城,访西安碑林、大、小雁塔,风雪中登华山眺日出,淫雨下赴陕州俯河奔,但见中州满目疮痍、成千在押西去的日本败兵。往洛阳朝拜白马禅寺、伊阙石窟圣地,一路行程近两月,感慨良多。清明前一日抵汉,又故意不回家,住旅馆,翌晨梳洗打扮消停后才回家,好给父母一个惊喜。时家住汉口一元路。刘依闻家就在附近,李际科家住得更近。老同学常聚一起。初夏,武昌艺专从江津返汉,校址设在江汉二路宁波会馆。此前,二位唐先生不幸逝世,学校元气大伤,生员短缺,财政困难,人才匮乏。此时,张肇民是校长,蒋冶民是教务主任,杨立光是油画系主任。8月,阮被学校聘为美学、文学、美术史讲师。在专业上,与原武昌艺专老同学、美术史副教授胡肇书交流较多。常看的书籍有日人所撰《西洋近代美术思潮》、吾人夏丏尊、陈望道、朱光潜的美学书,等等。这时,开始在报刊发表学术著作、论文,著作有:《词麈》(46—47年,连载《武汉日报·文学副刊》)、《玉素笔谈》(46—47年,连载《武汉日报·今日谈》;论文有:《插图、挂图与考据》(载46年《当代》杂志)、《画派与地方性》(载48年《武汉日报·鹦鹉洲》);诗歌有:《大禹纪念歌》(载46年《水利委员会季刊》)等。被学校推荐、上面任命为训导主任。就利用堂兄、武汉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阮成章的关系,替学校挡住债主逼债与保释进步学生出狱,使学校那几年很少出事。46年12月底,接俞鹏、张振江由渝返沪飞机失事凶讯,极哀痛,作《得俞越之、张枕江凶问(并序)》诗恸哭之,诗云:“西南流落久相将,书画琴弦共一囊。夜火联诗金雁驿,春风并辔碧鸡坊。归舟亦想穿寒峡,死地俄传近故乡。暂置吾家无鬼论,欲因魂梦与推详”。47年,与刘依闻同升副教授。时校人称杨、刘、阮为“少壮派”。三人也踌躇满志,似乎“学校终于就是我们的”。此时教师有王霞宙、欧士道、侯东谷等。学生有汤文选、吴嘉麟、萧采洲、朱仪等。返武昌高冠山(按:蛇山中段名)南麓寻“因井庐”故居,已成废墟,颇多感慨:“儿时瓦屋拂岩藤,永忆清香燕寝凝。莺晓烘衣铜钵火,蛩宵照卷石油灯。万间厦纵安寒士,三宿桑犹怆老僧。寸甓不留元自好,免叫疥壁记我曾”。(《过因井庐故居》)物价非涨,钱不值钱,经介绍,教学之余,兼任《武汉日报》文艺副刊“鹦鹉洲”编辑长达两年。审稿晚时,宵夜,编辑们七谈八讲,蛮有意思。如谈山东战役:“空投的饼干都投往共军去了,炸弹都投到自己军队来了”。谈淮海战役:“往北开的火车都是好手好脚,回来的人都是断手断脚”。谈平津战役:“国军在北平城里抓共党,有人说:你来你来,城外到处都是共党共军,你去抓吧!”云云。认识了文艺界人士曾卓、汤麟、王凯元。阮后回忆,胜利后,武汉人心态经历三阶段。第一阶段,以胜利者自居,非常高兴,充满信心,买房,修房,刘依闻总劝阮在武汉买个房,修整修整,以后就在武汉住家。国内形势,先不知道,据报纸吹嘘,好像不知道有多好。第二阶段,开始接触现实,丑恶虚假皆暴露出来,感到失望。有事业心的人,开展事业,便碰到各种阻力。一是物价飞涨;二是社会黑势力:官方、军队,什么都给他们包了。国民党虚弱真象日益暴露。说是“收复延安”,不但没守住,而且被消灭了许多精锐部队。后来到处传,到处打败仗。说国民党千军万马在旷野里朝北开,后来都不见了,包括军长马发武等,这号人越来越多,后来说国军简直不行。文艺界人士,先都抱蛮大希望,办学校、报刊,都受挫了。有人蛮有眼光,很早就与地下党联系。第三阶段,已是亲眼看到的事实,向武汉逼近了。北边在信阳等地打了大仗,西北在随县那边打了大仗,东边也是,都朝武汉包围过来;国民党内部都在办后事,贪污腐化日趋严重,到此阶段,就已是完全没希望了。仍与孙功炎书信不断。孙已回上海,在陶行知学校当教师。47年,阮成章赴宁任海军部情报处长,同赴宁,谒中山陵。至沪,赴孙功炎陋室一聚。示《海上过玄裳寓楼》诗书生共勉:“不杂盐齑语亦难,最繁华地着儒酸。文书遮眼遵常课,苜蓿撑肠费日餐。板阁晓杯清似水,市儿春梦重如磐。看君不逐时流醉,猘犬憎人佩楚兰”。再遇王时愈,在汉口合作路其公司里与之会面。弟弟阮成璇考入南京中央大学经济系学习。49年2月,举家离汉随阮成章迁广州。
1949年9月——1950年8月,三十一至三十二岁,受聘于蜀中艺术专科学校任美术理论、文学副教授。49年上半年,在穗赋闲。中秋,街遇武昌艺专老同学刘一层,知刘与另几人拟于重庆筹办一艺专。刘执意要阮参加。阮答应了。两人为学校取名为蜀中艺术专科学校。同乘机抵渝参与建校、授课工作。阮教文学、美术史课。其时,书法家柯潢为校长,刘一层为西画副教授兼教务主任,王运丰为西画讲师兼训导主任,魏正起为西画讲师兼总务主任,书画家及古玩鉴赏家徐松安亦同事。数人中,除柯潢外,皆武昌艺专校友。学校在歌乐山,别墅众多,环境优美,师生相善。有诗相颂:“松间经药圃,竹外度桃蹊。冲门笑声动,迎我还旧溪。我徒喜我来,囊橐争提携。邻犬喜我来,牴触似麋鹿。交朋喜我来,闲话无町畹。山中自日永,过午饭蒸藜。始就石槽浴,旋入书巢栖。开帙走银蟫,爇火暖铜猊”。(节引自《还歌乐山》诗)。12月,重庆解放。作《重庆解放书喜》诗示庆。因睹国民党腐败,他满怀希望加入庆祝胜利的人群中,认为“坏人都跑了,留下的都是好人”。50年春,以筹备委员身份,参与筹办重庆市美术工作者(家)协会。自此始于校内外参加“学习”。而过去从不知何谓“学习”。因俩儿子均留在大陆,父母此时与赴台侄儿阮成章匆匆告别即从港经穗返汉。6月,接在湖北省教育学院工作的杨立光、刘依闻、程白舟三人信邀,希阮回汉共同工作。即离渝返汉,魏正起等往朝天门码头送行。秋,入省教院工作。弟弟阮成璇从中大毕业,分往湖北襄樊财贸学校工作。途经武汉时,家人团聚。
主要著作有《论画绝句自注》、《中国画史论辩》、《画学丛证》、《苍茫自咏稿》,《谢赫“六法”原义考》、《苏轼的文人画观论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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