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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
发表于 2011-5-17 23:5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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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作《漳河水》 
《漳河水》是阮章竞1950年发表的长篇叙事诗。 
《漳河水》采用太行一带颇为流行的民歌形式,描写漳河边三个一起长大的姑娘,结构严谨,熔写景、抒情和叙事于一炉。诗歌描写3个姑娘解放前受封建夫权欺压,解放后获得幸福生活的变化,批判旧社会和封建意识,歌颂新社会和新风尚。 
原文如下: 
漳河水(长诗)  
 
  ·阮章竞·  
第一部 往 日  漳河小曲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层层树,重重山,  
 
  层层绿树重重雾,  
 
  重重高山云断路。  
 
  清晨天,云霞红红艳,  
 
  艳艳红天掉在河里面,  
 
  漳水染成桃花片,  
 
  唱一道小曲过漳河沿。  
 
  三个姑娘  
 
  漳河水,水流长,  
 
  漳河边上有三个姑娘:  
 
  一个荷荷一个苓苓,  
 
  一个名叫紫金英。  
 
  河边杨树根连根,  
 
  姓名不同却心连心。  
 
  低声拉话高声笑,  
 
  好说个心事又好羞。  
 
  荷荷想配个“抓心丹”,  
 
  苓苓想许个“如意郎”,  
 
  紫金英想嫁个“好到头”  
 
  毛毛小女不知道愁。  
 
  断线风筝女儿命,  
 
  事事都由爹娘定。  
 
  媒婆张老嫂过河来,  
 
  从脚看到天灵盖。  
 
  爹娘盘算的是银和金,  
 
  闺女盘算的是人和心。  
 
  不知道姓,不知道名,  
 
  不知道是老汉是后生。  
 
  押宝押在那一宝,  
 
  是黑是红鬼知道!  
 
  偷偷烧香暗许愿,  
 
  观音菩萨念千遍。  
 
  心操碎,人愁死,  
 
  三天没吃完半合米!  
 
  三月里,桃杏花儿开,  
 
  押的宝子揭了盖。  
 
  三尺青丝盘成鬈,  
 
  抬过河,抬过川。  
 
  漳河水,水流长,  
 
  三人的心事都走了样:  
 
  荷荷配了个“半封建”,  
 
  天天眼泪流满脸!  
 
  苓苓许了个狠心郎,  
 
  连打带骂捎上爹娘!  
 
  紫金英嫁了个痨病汉,  
 
  一年不到守空房!  
 
  年年要过十二个月,  
 
  渡过冷来渡过热。  
 
  榆花开,花开搭戏台,  
 
  姊妹们回娘家碰在一块。  
 
  无心看牛郎会织女,  
 
  无心看郭驸马“打金枝”。  
 
  三人拉手到漳河沿,  
 
  滴滴泪珠挂腮边!  
 
  桃花坞,杨柳树,  
 
  东山月儿云遮住。  
 
  漳河流水水流沙,  
 
  荷荷一泪一声诉:  
 
  “常阴天,森罗殿,  
 
  自从关进那砖门院,  
 
  苦胆拌黄连!  
 
  一锅要做两样饭,  
 
  婆婆骂硬,小姑嫌烂,  
 
  拍拍三巴掌!  
 
  人家端碗俺旁边看,  
 
  骂俺眼馋不洗衣裳,  
 
  张嘴“败婆娘!”  
 
  秃汉要鞋,小姑要裙,  
 
  贴工容易难贴线,  
 
  俺没买花钱。  
 
  抽俺的筋筋搓成线,  
 
  也买不下婆家心半片,  
 
  还骂没针尖!  
 
  十七的闺女四十的汉,  
 
  光秃秃脑壳长毛脸,  
 
  活像个琉璃蛋!  
 
  马骡锅,骆驼背,  
 
  塌鼻子吊个没牙嘴,  
 
  黑心肝像鬼!  
 
  “媳妇是块烂锈铁,  
 
  揣在怀里暖不热!”  
 
  婆婆骂得绝!  
 
  “老婆是墙上一层泥,  
 
  你要死了我再娶!”  
 
  放他娘狗屁!  
 
  哪年才把头熬到?  
 
  漳河你为甚不出槽?  
 
  给俺冲条道!”  
 
  桃花坞,杨柳树,  
 
  北岸石坞夜半哭!  
 
  河底不平掀起浪,  
 
  苓苓揭开冤家账:  
 
  “天上的云彩千变化,  
 
  汉子对我好就要,  
 
  恼了就是打!  
 
  俺说好狗不咬鸡,  
 
  好汉子不打自己妻,  
 
  上社去说理!  
 
  “娶来媳妇买来马,  
 
  任我骑来任我打!”  
 
  他说是老王法!  
 
  一汤一饭想着他饥,  
 
  一冷一热惦着他衣,  
 
  回我冷蛋子!  
 
  缝衣做饭纺线线,  
 
  天明忙到二更天,  
 
  他还嫌糖不甜!  
 
  推罢碾来又推磨,  
 
  不顺他眼都是俺错,  
 
  理是由他说!  
 
  俺是男人的破棉袄,  
 
  冷就披,热就脱,  
 
  不用就扔角落!”  
 
  桃花坞,杨柳树,  
 
  河边草儿打觳觫!  
 
  风吹花飞落水面,  
 
  紫金英倒尽心头怨:  
 
  “三月里,花开娶过门,  
 
  十月初一上新坟,  
 
  紫金英,泪盈盈!  
 
  男人原是常病身,  
 
  爹娘重财不重命,  
 
  贪人有钱银!  
 
  过年养下墓生孩,  
 
  只有娘亲没爹爱,  
 
  春天花不开!  
 
  有意守节心难下,  
 
  俺娘劝我另改嫁。  
 
  改嫁我嫌怕!  
 
  断头香纸烧过后,  
 
  出门泼水哭着走,  
 
  村边上牲口!  
 
  腊月难遇南风生,  
 
  十户婆家九户狠,  
 
  改嫁是跳火坑!  
 
  水流赶杖没根梢,  
 
  带犊孩儿是路边草,  
 
  进门爬墙头!  
 
  改嫁难保不走荷荷路?  
 
  改嫁难保不受苓苓苦?  
 
  女人走没路!  
 
  咬牙咬牙守寡吧,  
 
  少受骂,少挨打!  
 
  把墓生孩守大!……”  
 
  声声泪,山要碎!  
 
  问句漳河是谁造的罪?  
 
  桃花坞,杨柳树,  
 
  漳河流水声呜呜!  
 
  戏鼓冬冬响连天,  
 
  唱尽古今千万变。  
 
  唱尽古今千万变,  
 
  没唱过俺女儿心半片!  
 
  恨咱不能拔起山,  
 
  把旧规矩捣成稀巴烂!  
 
  万代的脚踪要踏出路!  
 
  千年的水道看流成河!  
第二部 解 放  自由歌  
 
  漳河水,九十九道弯,  
 
  毛主席领导把天地重安。  
 
  写在纸上怕水沤,  
 
  刻在板上怕虫咬。  
 
  拿上铁锤带上凿,  
 
  石壁刻上支自由歌:  
 
  共产党,毛泽东,  
 
  光明福根遍地种。  
 
  抗日本,保家乡,  
 
  除“秃蒋”,大解放!  
 
  减租减息闹土改,  
 
  妇女飞出铁笼来!  
 
  漳河发水出了槽,  
 
  冲坍封建的大古牢!  
 
  荷 荷  
 
  自主婚,不靠爹娘,  
 
  媒人的饭碗打他娘!  
 
  坏男人瞪眼,恶婆婆头昏,  
 
  反倒了封建荷荷离了婚。  
 
  自从关进那恶婆家院,  
 
  荷荷进了阎王殿!  
 
  自从打出那恶婆家门,  
 
  荷荷才是个自由人!  
 
  春风吹,百花开,  
 
  想不叫蜂采蝶儿来。  
 
  工作好,有能耐,  
 
  要表有表才有才。  
 
  谁不喜,谁不爱?  
 
  都想把情根往她身上栽。  
 
  荷荷有了个苦经验,  
 
  自由要自由个好条件:  
 
  “自由要自由个好成份,  
 
  荷荷戴见的是庄稼人;  
 
  自由要自由个好劳动,  
 
  荷荷戴见的是新英雄;  
 
  自由要自由个好政治,  
 
  能给群众办好事。”  
 
  姊妹们笑荷荷条件严,  
 
  实在是从前有经验。  
 
  沙里澄金水里淘,  
 
  荷荷看中王三好。  
 
  三好的条件样样够,  
 
  荷荷高兴得睡不着。  
 
  西崖挂,迎春花,  
 
  两人悄悄的拉开话:  
 
  “种谷要种稀留稠,  
 
  娶妻要娶个剪发头。”  
 
  “种玉茭要种‘金皇后’,  
 
  嫁汉要嫁个政治够。”  
 
  “好面疙瘩溶也好!”  
 
  “两心情愿的比甚都好!”  
 
  “荷荷的巧嘴实在香!”  
 
  “三好的条件够对象!”  
 
  河边栽瓜搭瓜架,  
 
  连心隔水丢不下。  
 
  窗棂棂开花用纸糊,  
 
  相思的心儿关不住。  
 
  互助小组起得早,  
 
  笃破了窗纸把荷荷瞧。  
 
  “笃破张麻纸费五块钱,  
 
  等我开门你进里面。”  
 
  “话不多来只半句,  
 
  上地绕来瞧瞧你。”  
 
  “瞧我绕了一大个弯,  
 
  误了上地要丢模范。”  
 
  干蒿草,偏偏和烈火碰,  
 
  热得个心儿扑腾腾。  
 
  他心藏个猴,她心拴匹马,  
 
  去找主席公开了吧!  
 
  村东请来紫金英,  
 
  村西请来个苓苓。  
 
  姊姊妹妹好高兴,  
 
  陪送荷荷做新人。  
 
  不坐花轿不骑马,  
 
  革命时兴是手拉拉。  
 
  新郎头戴八路军帽,  
 
  新娘身穿红夹袄。  
 
  大红旗旗扛在前头,  
 
  八音锣鼓跟着后。  
 
  互助组员呼口号,  
 
  一对新人街心走。  
 
  不拜天,不拜地,  
 
  敬个礼给毛主席!  
 
  感谢人民子弟兵,  
 
  敬个礼给朱总司令!  
 
  翻身房子住翻身人,  
 
  翻身的新夫妇爱煞人。  
 
  一盏银灯照笑脸,  
 
  新两口子坐在炕沿。  
 
  煤火火焰烧得欢,  
 
  捉住手谈心心更煖:  
 
  “封建把俺苦了一生,  
 
  可是俺心儿还年青。”  
 
  “干革命,把身翻,  
 
  以后要积极做模范。  
 
  明天要调我下江南,  
 
  动身不等吃罢早饭。”  
 
  “我今宵不歇打干粮,  
 
  明早送你上火车站!”  
 
  春夜短,知心话儿长,  
 
  夜是嫌短话不嫌长。  
 
  针连线,线连针,  
 
  自由的对象恩爱深。  
 
  恩情话儿热辣辣,  
 
  说起它来把人羞煞!  
 
  漳河水,水流长,  
 
  绿杨翠柳枣花儿香。  
 
  共产党把路打扫净,  
 
  给咱女人指了路径:  
 
  吃穿住行靠自己,  
 
  妇女解放才能彻底。  
 
  今年生产要长一寸,  
 
  支部领导来响应。  
 
  男人前方运军粮,  
 
  妇女保证地不荒。  
 
  七人小组自由碰,  
 
  荷荷当了领导人。  
 
  北点豆,南栽瓜,  
 
  河东河西种小蔴,  
 
  早从东崖上,晚夕下西坡,  
 
  生产的歌声永不落。  
 
  苓 苓  
 
  青草洼,放牛犊,  
 
  热火朝天闹互助。  
 
  苓苓的男人二老怪,  
 
  大男人的思想出色坏。  
 
  支差半月走得累,  
 
  回到家来天已黑。  
 
  一进院子没人声,  
 
  推开房看没人影。  
 
  一想打破了他老规程,  
 
  憋得两眼冒火星!  
 
  揭开锅看冷冰冰,  
 
  踢踢水缸空叮叮。  
 
  二想打破了他老规程,  
 
  三尸暴跳满院蹦!  
 
  往日回家炕上一躺,  
 
  要干有干汤有汤。  
 
  今天回来见了鬼,  
 
  要饭没饭水没水。  
 
  三想打破了他老规程,  
 
  芒硝进肚不能忍!  
 
  东邻寻,西舍找,  
 
  找了两家找不到。  
 
  南头碰见张老嫂:  
 
  “我家做饭的哪里跑?”  
 
  张老嫂,外号“铁疙瘩”,  
 
  倒牙费嘴的老干家:  
 
  “不能提了二老怪,  
 
  你我家媳妇都把兴败!  
 
  跟上荷荷这花东西,  
 
  插上街门唱‘落戏’!”  
 
  二老怪,本来早憋坏,  
 
  张老嫂添油塞干柴。  
 
  三步两跳往前蹦,  
 
  冲进荷荷家大院门。  
 
  小组开会正热闹,  
 
  讨论请人作生产指导。  
 
  荷荷看见二老怪到,  
 
  拍手欢迎说“他就好!”  
 
  二老怪,眼一瞪,  
 
  满嘴飞出唾沫星:  
 
  “咱一不浪,二不偷,  
 
  再说咱好也不上钩!”  
 
  谁人不晓得二老怪,  
 
  仍旧开会不理睬。  
 
  没人理睬他气难出,  
 
  朝着苓苓耍态度:  
 
  “你野鸡跟上老鹰飞,  
 
  逞你胳膊逞你腿?”  
 
  谁人不晓得二老怪,  
 
  仍旧开会不理睬。  
 
  三步两跳又往回蹦,  
 
  石头街道快踩成坑!  
 
  “二老怪的作风不像话,  
 
  大男人主义自高自大。  
 
  没有斗争不能团结,  
 
  咱来给他换脑筋。  
 
  回去开个训练班,  
 
  看他怎过这一关?”  
 
  月亮照窗纸上明,  
 
  二老怪想起老规程:  
 
  猪不离圈,狗不离院,  
 
  母鸡不离个破篮片。  
 
  自由平等怎能行?  
 
  女人都惯坏成了精!  
 
  屋檐鸽子咕哒咕,  
 
  定是公鸽踩着母鸽。  
 
  院里鸡窝咯咯响,  
 
  母鸡扭着公鸡脖。  
 
  二老怪,倒了楣,  
 
  女人不服他指挥!  
 
  越听屋檐越心伤,  
 
  想起鸡窝肚皮胀:  
 
  “铁不打,不出钢,  
 
  不管教管教不像样!”  
 
  寻根棍,找条绳,  
 
  半夜打老婆是老规程。  
 
  一根蔴绳抛上梁,  
 
  吊住她头发才揍他娘!  
 
  数这玩意儿最利索,  
 
  二老怪是老手旧胳膊。  
 
  哎呀呀,不能够,  
 
  她娘早剪成短发头!  
 
  不能吊,寻棍捣,  
 
  只寻到蔴秆和?头。  
 
  蔴秆打她当搔痒痒,  
 
  ?头一敲会死他娘!  
 
  敲死人命可吃官司,  
 
  不是坐牢就挨枪子!  
 
  不偿命,也不成,  
 
  没有老婆要打光棍。  
 
  花钱再娶犯法令,  
 
  自由谁敢上我家门?  
 
  不准打,也不敢骂,  
 
  动她根汗毛也犯法!  
 
  哎呀呀,老规程吃不开,  
 
  二老怪碰到了新朝代!  
 
  街上有说又有笑,  
 
  苓苓唱着回来了:  
 
  拿笤箒,扫扫土,  
 
  炕上一头另撑铺。  
 
  二老怪,嘴裂开,  
 
  唾沫星星儿飞出来:  
 
  “你要去参加互助组,  
 
  先到区上写休书!”  
 
  苓苓抿嘴微微笑:  
 
  “你要休我没条件!  
 
  俺又不知道你今天回,  
 
  上地劳动也有罪?”  
 
  “猫捉老鼠狗看门,  
 
  锅台炉边才是女人营生!  
 
  客马也想上大阵?  
 
  不准上我地瞎闹腾!”  
 
  苓苓回答慢吞吞:  
 
  “土地证上俺两人有份。”  
 
  “别吃我饭你另支锅,  
 
  明天咱就各自过!”  
 
  “后天另过也不忙,  
 
  还得跟你算算帐:  
 
  去年穿俺五对鞋,  
 
  一对就按五工折。  
 
  两身布衫一身棉,  
 
  至少不算个十万元?  
 
  去年俺织了十个布,  
 
  一个值钱两万五。  
 
  卖了俺布买驴回,  
 
  草驴该俺有三条腿。  
 
  洗衣做饭都是我动,  
 
  一年算三月九十个工。  
 
  男女平等讲民主,  
 
  谁不民主就找政府!”  
 
  嗤嗤两声钻进被窝,  
 
  露出半个头来轻轻说:  
 
  “二老怪,不用发呆,  
 
  你的老规程如今没人买!”  
 
  出色厉害的二老怪,  
 
  今天唱戏下不了台!  
 
  “鳷鸈冷冷,早起五更。”  
 
  荷荷小组上东岭。  
 
  一路走,一路问,  
 
  夜里训练班开成甚?  
 
  苓苓把情况一报告,  
 
  笑得姊妹们不能走。  
 
  报告好,报告妙,  
 
  报告快把人笑死了:  
 
  你揉肚子她叉腰,  
 
  荷荷笑得眼泪掉!  
 
  荷荷的办法灵验快,  
 
  一夜治服了个二老怪。  
 
  夜训练班要多多的开,  
 
  姊妹高兴得唱起来:  
 
  封建社会能糟蹋人,  
 
  胡捏出来套老规程:  
 
  “母猪不敬神,女人不算人,  
 
  养孩儿抱蛋,洗衣裳做饭,”  
 
  不想想俺们是占一半,  
 
  盖房要靠柱和梁!  
 
  不想想男女是心连肝,  
 
  谁离开谁都没时光!  
 
  紫金英  
 
  河水流,淘白沙,  
 
  野鸭儿飞来印脚牙儿。  
 
  一双脚牙儿两个印,  
 
  两个媳妇绞一个心:  
 
  “紫金英坏了谁家的事,  
 
  为啥骂她是‘坏妇女’?  
 
  ‘浪女人’‘破鞋’‘花老婆’,  
 
  难听的脏话都往她身搁。  
 
  十指连心心连血,  
 
  咱不体贴谁体贴?”  
 
  掌上灯,记上分,  
 
  荷荷苓苓找紫金英。  
 
  旧时姊妹到一起,  
 
  有说有笑不回避。  
 
  谈罢远山说近水,  
 
  翻罢旧箱倒新柜。  
 
  拉完从前扯如今,  
 
  紫金英脸儿飞红晕:  
 
  “妹妹俩是东坡向日葵,  
 
  你姊妹好比是蔴池水。  
 
  人前人后俺低头过,  
 
  厚着脸皮偷偷活……”  
 
  话儿没完头低下,  
 
  有语难明啃指甲。  
 
  窗外呼呼风阵阵,  
 
  甚时能吹断那万恨根?  
 
  甚时能吹断那万恨根?  
 
  漳河的女儿要闹革命!  
 
  共产党员前头领,  
 
  荷荷拉起紫金英:  
 
  “摔袖过,昂起头,  
 
  跌倒自己爬起走!  
 
  旧社会害咱害得苦,  
 
  摆下万里蒺藜路。  
 
  如今道路条条平,  
 
  条条平路通向光明。  
 
  支起腰杆挺起身,  
 
  靠自己劳动作自由人!”  
 
  枯了的树,发绿芽,  
 
  死了的灰堆迸火花。  
 
  不老的心儿,未了的情,  
 
  铁锁锁不住春风门:  
 
  “人人骂我根扎错,  
 
  开口闭口‘不是货’,  
 
  有苦向谁说?  
 
  你俩人的凄惶我嫌怕,  
 
  摇摇荡荡心难下,  
 
  守寡咬紧牙!  
 
  看尽花开看花落,  
 
  熬月到五更炕头坐,  
 
  风寒棉被薄!  
 
  灰溜溜的心儿没处搁,  
 
  水裙懒去绣花朵,  
 
  无心描眉额!  
 
  吃水劈柴坭墙角,  
 
  桌坏椅倒要人拾掇,  
 
  偏偏门又破!  
 
  寡妇的困难实在多,  
 
  一手难做千件活,  
 
  日子没法过!  
 
  不怀好心的常来帮助,  
 
  只要不嫌他手儿拙,  
 
  白打他心也乐。  
 
  寄生草根缠树身,  
 
  日日缠缠日日深,  
 
  有刀割不断情!  
 
  纸做的花儿不结果,  
 
  蜡做的心儿见不得火,  
 
  日月糊涂过!  
 
  扪心自问我犯啥错?  
 
  难道寡妇就不该活?  
 
  妹妹呀,救救我!”  
 
  怒火烧心心要炸,  
 
  忽然惊醒了墓生娃。  
 
  拍拍孩孩乖乖睡,  
 
  眼泪滴落小嘴巴:  
 
  “咽了吧,莫嫌苦,  
 
  记住你娘是寡妇!”  
 
  摇山拔树风呼呼,  
 
  静静的漳河发了怒:  
 
  “怨命求人都不是路,  
 
  蔴秆拐棍扶不住!  
 
  砸破封建的老笼头,  
 
  姊姊你跟俺们走!”  
 
  “人都骂我是败东西,  
 
  跟上妹妹不坏你名誉?”  
 
  “只要咱行正脚立稳,  
 
  谁要屈咱咱不答应!”  
 
  “从小没闹过这营生。”  
 
  “没听过铁杵磨成针?”  
 
  “你忘了那天支书说:  
 
  ‘大总统妇女也能做!’”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满天云雾风吹散。  
 
  桃花坞,杨柳树,  
 
  紫金英踏上了新道路。  
 
  头一天,闹生产,  
 
  腿痛腰酸口发干。  
 
  姊妹们,帮她忙,  
 
  说开头几天都一样。  
 
  第二天,又上山,  
 
  大家对她很称赞。  
 
  一边做活一边唱,  
 
  紫金英整天心喜欢。  
 
  害怕荷荷天天叫,  
 
  第三天,起早了。  
 
  荷荷满嘴夸积极,  
 
  又体贴来又鼓励。  
 
  紫金英,更欢喜,  
 
  别的念头都高搁起。  
 
  黄昏近,返门庭,  
 
  相好的人在家等。  
 
  满面春风走向前,  
 
  接过锄头又接锨:  
 
  “月不常圆花难常开,  
 
  人生趁早图自在。  
 
  白生生的脸儿花朵朵,  
 
  三天晒成个黑老婆。  
 
  劳动生产当模范,  
 
  怎能比在家舒坦?  
 
  早给你焰火热上锅,  
 
  生怕你回来吃冷饭!”  
 
  巧言巧语比糖甜,  
 
  嬉皮笑脸多殷勤。  
 
  缘分绝,情难断,  
 
  心乱如同万针穿:  
 
  红皮萝卜紫皮蒜,  
 
  他有老婆我没汉。  
 
  他来我家不算甚,  
 
  我却担个坏声名?  
 
  没眼的针针纫不上线,  
 
  我家是他的歇脚店。  
 
  他对老婆常打吵,  
 
  人说是因为他跟我好。  
 
  真是因为跟我好?  
 
  阿弥陀佛天知道!  
 
  不务营生作二流,  
 
  给人指着脊梁笑!  
 
  到底哪是光明道?  
 
  面前摆着三岔口!  
 
  走新路,走新道,  
 
  好马不吃回头草:  
 
  “好朋友,好朋友,  
 
  咱俩从今晚分开手!”  
 
  天没雨,地无风,  
 
  清明没来为甚春雷动?  
 
  “以后别再上我门,  
 
  紫金英要重新再做人!”  
 
  一团热火落海沉,  
 
  垂头丧气凉冰冰。  
 
  “你走吧,别难受,  
 
  送你平安出门口!”  
 
  送出门,送出院,  
 
  梨树花开月明天。  
 
  “从今后,分两头,  
 
  新的路子在等我走!”  
第三部 长青树  漳水谣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漳水流出太行山。  
 
  写成诗,刻成歌,  
 
  回头再来教漳河。  
 
  漳河给俺天天唱,  
 
  唱到大洋唱到海!  
 
  翻 腾  
 
  死榆树,不开花,  
 
  老鸦飞来叫呱呱。  
 
  老茅坑,茅虫多,  
 
  张老嫂没事把舌头磨:  
 
  “年时时兴土地改革,  
 
  今年时兴娘儿们改革,  
 
  真是了不得!  
 
  结亲不兴坐花轿,  
 
  手拉手儿嘻哈笑,  
 
  摆翠叫人瞧!  
 
  好男不过州府边,  
 
  好媳妇不出婆家院,  
 
  如今疯过县!  
 
  什么互助闹生产,  
 
  麦子垅里跟男人玩,  
 
  浪摆搬上山。  
 
  野兔跟上狐子蹦,  
 
  荷荷配搭个紫金英,  
 
  无巧事不成!  
 
  太阳不照老路上,  
 
  女人不服家教管,  
 
  媳妇封王娘!  
 
  世道坏,规矩败,  
 
  老骨头朽了没坟埋,  
 
  老天爷眼不开!”  
 
  看不下,忍不下,  
 
  死榆树永不再发芽。  
 
  摇摇头,摆摆脑,  
 
  如今的年月实在糟:  
 
  “后生都兴戴四方帽,  
 
  怎能扣上咱老圆头?”  
 
  天 变了,地变了,  
 
  彭祖的夜壶打碎了!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二老怪上了夜训练班。  
 
  好似骚骡上了嚼,  
 
  不敢哼气不敢跳。  
 
  天天鸽子对对飞,  
 
  老婆是爱理不爱理。  
 
  母猪攻进棘针窝,  
 
  自找苦吃自找祸。  
 
  支书批评他不应该,  
 
  村长说隔天要把会开。  
 
  心上抓了把花椒面,  
 
  麻得裂嘴板着脸。  
 
  女人真真能种地?  
 
  不过黄河我心不死!  
 
  快步钻过枣树坡,  
 
  倒楣的棘针把脸刮破。  
 
  青山绿水白云彩,  
 
  二老怪不是游山玩景来。  
 
  冒冒失失溜上山,  
 
  慌慌张张偷偷看:  
 
  苗苗出土绿油油,  
 
  瓜秧露芽肥展展。  
 
  花不稜稜手艺巧,  
 
  眼儿越看眉越高,  
 
  禁不住张嘴叫了好。  
 
  没提防岩上有荷荷,  
 
  早就瞧见他老哥:  
 
  “二老怪,来这边,  
 
  咱们对你还有点意见!”  
 
  妇女小组是一窝蜂,  
 
  噗噗咚咚往前拥:  
 
  “请上来,别光看,  
 
  先上上白天的训练班!”  
 
  嘻嘻哈哈乱拍手:  
 
  “二老怪今天害出丑!”  
 
  二老怪,怪是怪,  
 
  唱文唱武招架不来。  
 
  撒开飞毛腿跳下堰,  
 
  丢下了脚踪不敢捡!  
 
  二老怪,走红运,  
 
  白天受训开洋晕:  
 
  妇女解放了不简单,  
 
  男人的活儿也能干。  
 
  男女这样闹光景,  
 
  种下石头长黄金。  
 
  老榆树,死榆树,  
 
  是谁在这儿嘀嘀咕?  
 
  过来一看是张老嫂,  
 
  好像她家出了丧事,  
 
  摇头摆脑长出气:  
 
  “这个乱,那个破,  
 
  妇女小组就不是货!”  
 
  二老怪到底是受过训,  
 
  今天听来不顺心:  
 
  “无风起尘的老妖精,  
 
  成天没事造谣言。  
 
  娘儿们浪摆上了山?  
 
  拖你老草驴去看看!”  
 
  鸡飞狗叫猫儿跳,  
 
  孩儿们追着喊“快来瞧!”  
 
  纺花的放下花不纺,  
 
  担粪的撂下箩头筐。  
 
  到底为了啥事情?  
 
  听听二老怪在演讲:  
 
  “娘儿们是生产还是玩?  
 
  叫这老草驴坦白一番!”  
 
  山多大,天多高,  
 
  张老嫂低头哑了口。  
 
  “二老怪今天来认错,  
 
  不该压迫俺好老婆。  
 
  娘儿们今天是真解放,  
 
  这才叫我服了软。”  
 
  坡坡上,有了样,  
 
  坡坡下,漳河唱:  
 
  妇女解放有了样,  
 
  漳河河水欢声唱!  
 
  “把我编歌写成戏,  
 
  登报批评我都愿意。  
 
  咱的脑筋有封建,  
 
  哥儿们姐儿们多提意见!”  
 
  “男女本是连命根,  
 
  离开谁也万不能。  
 
  去给苓苓陪个情!”  
 
  荷荷笑着下命令。  
 
  举手额前脚立正,  
 
  二老怪今天像个民兵。  
 
  苓苓捂嘴低声啐:  
 
  “出什么洋相讨厌鬼!”  
 
  “出什么洋相讨厌鬼!”  
 
  孩孩们学着苓苓嘴。  
 
  人人都笑出欢喜泪,  
 
  惹来山雀转圈飞。  
 
  牧羊小曲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漳河流水唱的欢:  
 
  桃花坞,长青树,  
 
  两岸踏成康庄路。  
 
  万年的古牢冲坍了!  
 
  万年的铁笼砸碎了!  
 
  自由天飞自由鸟,  
 
  解放了的漳河永欢笑!  
注释  1.“抓心丹”“如意郎”“好到头”,理想爱人的昵称。  
 
  2.“半封建”,即封建富农。  
 
  3.“针尖”,妇女活计好手工叫有针尖。  
 
  4.当地风俗,寡妇再嫁的那天,先要到前夫坟上烧断头纸,夜里才能离开婆家,且必须哭哭啼啼的走出去,在大门口泼了一碗水后,到村外才许骑上牲口走。  
 
  5.“带犊”,是寡妇带去前夫的孩子。“带犊子”不能从大门进家,须从墙头或屋后爬过去。  
 
  6.“落戏”,当地一种戏名。  
 
  7.“鳷鸈冷冷”,候鸟的土名。立夏从南方来,五更则鸣,可能就是“五更鸟”。  
 
  8.“蔴池水”,沤蔴的死水坑,气味很难闻,这里是比喻声名不好之意。  
 
  9.“摆翠”,男女热恋时的传情、欢悦的表现。  
 
  1949年3月26日初稿完于卧虎坡,  
 
  1949手12月改写完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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