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著名诗人、画家阮章竞
阮章竞,诗人、画家。曾用名洪荒。广东中山人。中共党员。13岁当徒工,20岁失业后到上海。1937年后历任游击队指导员,八路军太行山剧团团长,太行文联戏剧部长,中共华北局宣传部文艺处处长、副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青年作家工作委员会主任,北京市文联副主席,北京市作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全国第五届政协委员,北京市第七、八、九届人大代表,北京市第七届人大代常委,全国文联第一届候补理事、第四届委员。1935年开始发表作品。194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简介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一直在太行山革命根据地从事文艺工作,并参加减租减息、土地改革等运动。写有话剧《未熟的庄稼》、歌剧《比赛》等,主要表现革命根据地人民抗日斗争和大生产运动。1947年创作大型歌剧《赤叶河》和长篇叙事诗《圈套》,是这一时期颇有影响的作品。1949年创作长篇叙事诗《漳河水》。作品描述太行山区漳河边上3个劳动妇女在新旧社会中婚姻爱情生活的不同遭遇,和在建立民主政权后为争取幸福生活所作的斗争。人物性格鲜明,叙事与抒情结合得较好,并在创造性地吸取古典诗词,尤其是民歌民谣的营养方面作了成功的尝试。1949年后,先后担任《诗刊》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理事等职。1956年创作了童话诗《金色的海螺》。1963年出版诗集《勘探者之歌》,次年又出版《白云鄂博交响诗》。作品反映内蒙古草原的变化和钢铁基地的建设,诗句明丽,格调豪迈。出版的诗集还有《虹霓集》、《迎春橘颂》、《四月的哈瓦那》。1985年《阮章竞诗选》出版。
主要作品
著有长篇小说《霜天》、《白丹红》,话剧剧本《未熟的庄稼》、《糠菜夫妻》、《在时代的列车上》,歌舞剧剧本《民族的光荣》,活报剧本《茂林事变》,歌剧剧本《比赛》、《赤叶河》,诗集《霓虹集》、《迎春桔颂》、《勘探者之歌》、《四月的哈瓦那》、《阮章竞诗选》、《漫漫幽林路》、《边关明月胡杨泪》、《夏雨秋风录》、《三百里西江路》,纪事文学《赵亨德》、《五阴山虎郝福堂》等。叙事诗《圈套》获冀鲁豫边区诗歌特等奖,童话诗《金色的海螺》获中国第一届儿童文学一等奖。 美术作品入选《中山市美术书法作品选集》等美术专集。2004年6月,中山市有关部门举办了阮章竞先生画展。
阮章竞的诗
阮章竞(1914--)1949年创作了长篇叙事诗《漳河水》,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中的地位。《漳河水》表现了太行山区三位妇女在封建传统习俗和野蛮的压迫下遭受的苦难,及在共产党的帮助下获得解放的过程。
该诗采用了多种山西民歌的形式。许多比兴手法的使用,使得诗的形象丰满,而且抒情意味浓厚。因为诗人注意向古典诗歌学习,并使之与民歌融为一体,因此,《漳河水》在保留了民歌的山野风姿的同时,又具有古诗蕴藉含蓄的韵味。全诗节奏感强,能诵能唱,很容易流传。
在人物心理刻画上,《漳河水》做了较好的尝试,诗中主人公同时又是抒情者,这样便于在抒情时唱出内心的歌。
《漳河水》的风格朴实而难掩其华美的底韵,刚健中复现温柔婉转的情致。
建国后,阮章竞的创作成就依然表现在叙事诗方面。1955年他发表的童话诗《金色的海螺》,1964年出版的长诗《白云鄂博交响诗》是这方面的代表作。《金色的海螺》采用现代格律诗体写成,格律严整,一气呵成,既简单明快,又含蓄耐读。《白云鄂博交响诗》是一曲反映钢铁工业基地宏伟建设面貌的赞歌。这部长诗以人物为中心,将几代人保卫草原的斗争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幅历史的画卷。与《漳河水》相比,这部作品明显地具有激动人心的浪漫色彩。 代表作《漳河水》
《漳河水》是阮章竞1950年发表的长篇叙事诗。
《漳河水》采用太行一带颇为流行的民歌形式,描写漳河边三个一起长大的姑娘,结构严谨,熔写景、抒情和叙事于一炉。诗歌描写3个姑娘解放前受封建夫权欺压,解放后获得幸福生活的变化,批判旧社会和封建意识,歌颂新社会和新风尚。
原文如下:
漳河水(长诗)
·阮章竞·
第一部 往 日 漳河小曲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层层树,重重山,
层层绿树重重雾,
重重高山云断路。
清晨天,云霞红红艳,
艳艳红天掉在河里面,
漳水染成桃花片,
唱一道小曲过漳河沿。
三个姑娘
漳河水,水流长,
漳河边上有三个姑娘:
一个荷荷一个苓苓,
一个名叫紫金英。
河边杨树根连根,
姓名不同却心连心。
低声拉话高声笑,
好说个心事又好羞。
荷荷想配个“抓心丹”,
苓苓想许个“如意郎”,
紫金英想嫁个“好到头”
毛毛小女不知道愁。
断线风筝女儿命,
事事都由爹娘定。
媒婆张老嫂过河来,
从脚看到天灵盖。
爹娘盘算的是银和金,
闺女盘算的是人和心。
不知道姓,不知道名,
不知道是老汉是后生。
押宝押在那一宝,
是黑是红鬼知道!
偷偷烧香暗许愿,
观音菩萨念千遍。
心操碎,人愁死,
三天没吃完半合米!
三月里,桃杏花儿开,
押的宝子揭了盖。
三尺青丝盘成鬈,
抬过河,抬过川。
漳河水,水流长,
三人的心事都走了样:
荷荷配了个“半封建”,
天天眼泪流满脸!
苓苓许了个狠心郎,
连打带骂捎上爹娘!
紫金英嫁了个痨病汉,
一年不到守空房!
年年要过十二个月,
渡过冷来渡过热。
榆花开,花开搭戏台,
姊妹们回娘家碰在一块。
无心看牛郎会织女,
无心看郭驸马“打金枝”。
三人拉手到漳河沿,
滴滴泪珠挂腮边!
桃花坞,杨柳树,
东山月儿云遮住。
漳河流水水流沙,
荷荷一泪一声诉:
“常阴天,森罗殿,
自从关进那砖门院,
苦胆拌黄连!
一锅要做两样饭,
婆婆骂硬,小姑嫌烂,
拍拍三巴掌!
人家端碗俺旁边看,
骂俺眼馋不洗衣裳,
张嘴“败婆娘!”
秃汉要鞋,小姑要裙,
贴工容易难贴线,
俺没买花钱。
抽俺的筋筋搓成线,
也买不下婆家心半片,
还骂没针尖!
十七的闺女四十的汉,
光秃秃脑壳长毛脸,
活像个琉璃蛋!
马骡锅,骆驼背,
塌鼻子吊个没牙嘴,
黑心肝像鬼!
“媳妇是块烂锈铁,
揣在怀里暖不热!”
婆婆骂得绝!
“老婆是墙上一层泥,
你要死了我再娶!”
放他娘狗屁!
哪年才把头熬到?
漳河你为甚不出槽?
给俺冲条道!”
桃花坞,杨柳树,
北岸石坞夜半哭!
河底不平掀起浪,
苓苓揭开冤家账:
“天上的云彩千变化,
汉子对我好就要,
恼了就是打!
俺说好狗不咬鸡,
好汉子不打自己妻,
上社去说理!
“娶来媳妇买来马,
任我骑来任我打!”
他说是老王法!
一汤一饭想着他饥,
一冷一热惦着他衣,
回我冷蛋子!
缝衣做饭纺线线,
天明忙到二更天,
他还嫌糖不甜!
推罢碾来又推磨,
不顺他眼都是俺错,
理是由他说!
俺是男人的破棉袄,
冷就披,热就脱,
不用就扔角落!”
桃花坞,杨柳树,
河边草儿打觳觫!
风吹花飞落水面,
紫金英倒尽心头怨:
“三月里,花开娶过门,
十月初一上新坟,
紫金英,泪盈盈!
男人原是常病身,
爹娘重财不重命,
贪人有钱银!
过年养下墓生孩,
只有娘亲没爹爱,
春天花不开!
有意守节心难下,
俺娘劝我另改嫁。
改嫁我嫌怕!
断头香纸烧过后,
出门泼水哭着走,
村边上牲口!
腊月难遇南风生,
十户婆家九户狠,
改嫁是跳火坑!
水流赶杖没根梢,
带犊孩儿是路边草,
进门爬墙头!
改嫁难保不走荷荷路?
改嫁难保不受苓苓苦?
女人走没路!
咬牙咬牙守寡吧,
少受骂,少挨打!
把墓生孩守大!……”
声声泪,山要碎!
问句漳河是谁造的罪?
桃花坞,杨柳树,
漳河流水声呜呜!
戏鼓冬冬响连天,
唱尽古今千万变。
唱尽古今千万变,
没唱过俺女儿心半片!
恨咱不能拔起山,
把旧规矩捣成稀巴烂!
万代的脚踪要踏出路!
千年的水道看流成河!
第二部 解 放 自由歌
漳河水,九十九道弯,
毛主席领导把天地重安。
写在纸上怕水沤,
刻在板上怕虫咬。
拿上铁锤带上凿,
石壁刻上支自由歌:
共产党,毛泽东,
光明福根遍地种。
抗日本,保家乡,
除“秃蒋”,大解放!
减租减息闹土改,
妇女飞出铁笼来!
漳河发水出了槽,
冲坍封建的大古牢!
荷 荷
自主婚,不靠爹娘,
媒人的饭碗打他娘!
坏男人瞪眼,恶婆婆头昏,
反倒了封建荷荷离了婚。
自从关进那恶婆家院,
荷荷进了阎王殿!
自从打出那恶婆家门,
荷荷才是个自由人!
春风吹,百花开,
想不叫蜂采蝶儿来。
工作好,有能耐,
要表有表才有才。
谁不喜,谁不爱?
都想把情根往她身上栽。
荷荷有了个苦经验,
自由要自由个好条件:
“自由要自由个好成份,
荷荷戴见的是庄稼人;
自由要自由个好劳动,
荷荷戴见的是新英雄;
自由要自由个好政治,
能给群众办好事。”
姊妹们笑荷荷条件严,
实在是从前有经验。
沙里澄金水里淘,
荷荷看中王三好。
三好的条件样样够,
荷荷高兴得睡不着。
西崖挂,迎春花,
两人悄悄的拉开话:
“种谷要种稀留稠,
娶妻要娶个剪发头。”
“种玉茭要种‘金皇后’,
嫁汉要嫁个政治够。”
“好面疙瘩溶也好!”
“两心情愿的比甚都好!”
“荷荷的巧嘴实在香!”
“三好的条件够对象!”
河边栽瓜搭瓜架,
连心隔水丢不下。
窗棂棂开花用纸糊,
相思的心儿关不住。
互助小组起得早,
笃破了窗纸把荷荷瞧。
“笃破张麻纸费五块钱,
等我开门你进里面。”
“话不多来只半句,
上地绕来瞧瞧你。”
“瞧我绕了一大个弯,
误了上地要丢模范。”
干蒿草,偏偏和烈火碰,
热得个心儿扑腾腾。
他心藏个猴,她心拴匹马,
去找主席公开了吧!
村东请来紫金英,
村西请来个苓苓。
姊姊妹妹好高兴,
陪送荷荷做新人。
不坐花轿不骑马,
革命时兴是手拉拉。
新郎头戴八路军帽,
新娘身穿红夹袄。
大红旗旗扛在前头,
八音锣鼓跟着后。
互助组员呼口号,
一对新人街心走。
不拜天,不拜地,
敬个礼给毛主席!
感谢人民子弟兵,
敬个礼给朱总司令!
翻身房子住翻身人,
翻身的新夫妇爱煞人。
一盏银灯照笑脸,
新两口子坐在炕沿。
煤火火焰烧得欢,
捉住手谈心心更煖:
“封建把俺苦了一生,
可是俺心儿还年青。”
“干革命,把身翻,
以后要积极做模范。
明天要调我下江南,
动身不等吃罢早饭。”
“我今宵不歇打干粮,
明早送你上火车站!”
春夜短,知心话儿长,
夜是嫌短话不嫌长。
针连线,线连针,
自由的对象恩爱深。
恩情话儿热辣辣,
说起它来把人羞煞!
漳河水,水流长,
绿杨翠柳枣花儿香。
共产党把路打扫净,
给咱女人指了路径:
吃穿住行靠自己,
妇女解放才能彻底。
今年生产要长一寸,
支部领导来响应。
男人前方运军粮,
妇女保证地不荒。
七人小组自由碰,
荷荷当了领导人。
北点豆,南栽瓜,
河东河西种小蔴,
早从东崖上,晚夕下西坡,
生产的歌声永不落。
苓 苓
青草洼,放牛犊,
热火朝天闹互助。
苓苓的男人二老怪,
大男人的思想出色坏。
支差半月走得累,
回到家来天已黑。
一进院子没人声,
推开房看没人影。
一想打破了他老规程,
憋得两眼冒火星!
揭开锅看冷冰冰,
踢踢水缸空叮叮。
二想打破了他老规程,
三尸暴跳满院蹦!
往日回家炕上一躺,
要干有干汤有汤。
今天回来见了鬼,
要饭没饭水没水。
三想打破了他老规程,
芒硝进肚不能忍!
东邻寻,西舍找,
找了两家找不到。
南头碰见张老嫂:
“我家做饭的哪里跑?”
张老嫂,外号“铁疙瘩”,
倒牙费嘴的老干家:
“不能提了二老怪,
你我家媳妇都把兴败!
跟上荷荷这花东西,
插上街门唱‘落戏’!”
二老怪,本来早憋坏,
张老嫂添油塞干柴。
三步两跳往前蹦,
冲进荷荷家大院门。
小组开会正热闹,
讨论请人作生产指导。
荷荷看见二老怪到,
拍手欢迎说“他就好!”
二老怪,眼一瞪,
满嘴飞出唾沫星:
“咱一不浪,二不偷,
再说咱好也不上钩!”
谁人不晓得二老怪,
仍旧开会不理睬。
没人理睬他气难出,
朝着苓苓耍态度:
“你野鸡跟上老鹰飞,
逞你胳膊逞你腿?”
谁人不晓得二老怪,
仍旧开会不理睬。
三步两跳又往回蹦,
石头街道快踩成坑!
“二老怪的作风不像话,
大男人主义自高自大。
没有斗争不能团结,
咱来给他换脑筋。
回去开个训练班,
看他怎过这一关?”
月亮照窗纸上明,
二老怪想起老规程:
猪不离圈,狗不离院,
母鸡不离个破篮片。
自由平等怎能行?
女人都惯坏成了精!
屋檐鸽子咕哒咕,
定是公鸽踩着母鸽。
院里鸡窝咯咯响,
母鸡扭着公鸡脖。
二老怪,倒了楣,
女人不服他指挥!
越听屋檐越心伤,
想起鸡窝肚皮胀:
“铁不打,不出钢,
不管教管教不像样!”
寻根棍,找条绳,
半夜打老婆是老规程。
一根蔴绳抛上梁,
吊住她头发才揍他娘!
数这玩意儿最利索,
二老怪是老手旧胳膊。
哎呀呀,不能够,
她娘早剪成短发头!
不能吊,寻棍捣,
只寻到蔴秆和?头。
蔴秆打她当搔痒痒,
?头一敲会死他娘!
敲死人命可吃官司,
不是坐牢就挨枪子!
不偿命,也不成,
没有老婆要打光棍。
花钱再娶犯法令,
自由谁敢上我家门?
不准打,也不敢骂,
动她根汗毛也犯法!
哎呀呀,老规程吃不开,
二老怪碰到了新朝代!
街上有说又有笑,
苓苓唱着回来了:
拿笤箒,扫扫土,
炕上一头另撑铺。
二老怪,嘴裂开,
唾沫星星儿飞出来:
“你要去参加互助组,
先到区上写休书!”
苓苓抿嘴微微笑:
“你要休我没条件!
俺又不知道你今天回,
上地劳动也有罪?”
“猫捉老鼠狗看门,
锅台炉边才是女人营生!
客马也想上大阵?
不准上我地瞎闹腾!”
苓苓回答慢吞吞:
“土地证上俺两人有份。”
“别吃我饭你另支锅,
明天咱就各自过!”
“后天另过也不忙,
还得跟你算算帐:
去年穿俺五对鞋,
一对就按五工折。
两身布衫一身棉,
至少不算个十万元?
去年俺织了十个布,
一个值钱两万五。
卖了俺布买驴回,
草驴该俺有三条腿。
洗衣做饭都是我动,
一年算三月九十个工。
男女平等讲民主,
谁不民主就找政府!”
嗤嗤两声钻进被窝,
露出半个头来轻轻说:
“二老怪,不用发呆,
你的老规程如今没人买!”
出色厉害的二老怪,
今天唱戏下不了台!
“鳷鸈冷冷,早起五更。”
荷荷小组上东岭。
一路走,一路问,
夜里训练班开成甚?
苓苓把情况一报告,
笑得姊妹们不能走。
报告好,报告妙,
报告快把人笑死了:
你揉肚子她叉腰,
荷荷笑得眼泪掉!
荷荷的办法灵验快,
一夜治服了个二老怪。
夜训练班要多多的开,
姊妹高兴得唱起来:
封建社会能糟蹋人,
胡捏出来套老规程:
“母猪不敬神,女人不算人,
养孩儿抱蛋,洗衣裳做饭,”
不想想俺们是占一半,
盖房要靠柱和梁!
不想想男女是心连肝,
谁离开谁都没时光!
紫金英
河水流,淘白沙,
野鸭儿飞来印脚牙儿。
一双脚牙儿两个印,
两个媳妇绞一个心:
“紫金英坏了谁家的事,
为啥骂她是‘坏妇女’?
‘浪女人’‘破鞋’‘花老婆’,
难听的脏话都往她身搁。
十指连心心连血,
咱不体贴谁体贴?”
掌上灯,记上分,
荷荷苓苓找紫金英。
旧时姊妹到一起,
有说有笑不回避。
谈罢远山说近水,
翻罢旧箱倒新柜。
拉完从前扯如今,
紫金英脸儿飞红晕:
“妹妹俩是东坡向日葵,
你姊妹好比是蔴池水。
人前人后俺低头过,
厚着脸皮偷偷活……”
话儿没完头低下,
有语难明啃指甲。
窗外呼呼风阵阵,
甚时能吹断那万恨根?
甚时能吹断那万恨根?
漳河的女儿要闹革命!
共产党员前头领,
荷荷拉起紫金英:
“摔袖过,昂起头,
跌倒自己爬起走!
旧社会害咱害得苦,
摆下万里蒺藜路。
如今道路条条平,
条条平路通向光明。
支起腰杆挺起身,
靠自己劳动作自由人!”
枯了的树,发绿芽,
死了的灰堆迸火花。
不老的心儿,未了的情,
铁锁锁不住春风门:
“人人骂我根扎错,
开口闭口‘不是货’,
有苦向谁说?
你俩人的凄惶我嫌怕,
摇摇荡荡心难下,
守寡咬紧牙!
看尽花开看花落,
熬月到五更炕头坐,
风寒棉被薄!
灰溜溜的心儿没处搁,
水裙懒去绣花朵,
无心描眉额!
吃水劈柴坭墙角,
桌坏椅倒要人拾掇,
偏偏门又破!
寡妇的困难实在多,
一手难做千件活,
日子没法过!
不怀好心的常来帮助,
只要不嫌他手儿拙,
白打他心也乐。
寄生草根缠树身,
日日缠缠日日深,
有刀割不断情!
纸做的花儿不结果,
蜡做的心儿见不得火,
日月糊涂过!
扪心自问我犯啥错?
难道寡妇就不该活?
妹妹呀,救救我!”
怒火烧心心要炸,
忽然惊醒了墓生娃。
拍拍孩孩乖乖睡,
眼泪滴落小嘴巴:
“咽了吧,莫嫌苦,
记住你娘是寡妇!”
摇山拔树风呼呼,
静静的漳河发了怒:
“怨命求人都不是路,
蔴秆拐棍扶不住!
砸破封建的老笼头,
姊姊你跟俺们走!”
“人都骂我是败东西,
跟上妹妹不坏你名誉?”
“只要咱行正脚立稳,
谁要屈咱咱不答应!”
“从小没闹过这营生。”
“没听过铁杵磨成针?”
“你忘了那天支书说:
‘大总统妇女也能做!’”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满天云雾风吹散。
桃花坞,杨柳树,
紫金英踏上了新道路。
头一天,闹生产,
腿痛腰酸口发干。
姊妹们,帮她忙,
说开头几天都一样。
第二天,又上山,
大家对她很称赞。
一边做活一边唱,
紫金英整天心喜欢。
害怕荷荷天天叫,
第三天,起早了。
荷荷满嘴夸积极,
又体贴来又鼓励。
紫金英,更欢喜,
别的念头都高搁起。
黄昏近,返门庭,
相好的人在家等。
满面春风走向前,
接过锄头又接锨:
“月不常圆花难常开,
人生趁早图自在。
白生生的脸儿花朵朵,
三天晒成个黑老婆。
劳动生产当模范,
怎能比在家舒坦?
早给你焰火热上锅,
生怕你回来吃冷饭!”
巧言巧语比糖甜,
嬉皮笑脸多殷勤。
缘分绝,情难断,
心乱如同万针穿:
红皮萝卜紫皮蒜,
他有老婆我没汉。
他来我家不算甚,
我却担个坏声名?
没眼的针针纫不上线,
我家是他的歇脚店。
他对老婆常打吵,
人说是因为他跟我好。
真是因为跟我好?
阿弥陀佛天知道!
不务营生作二流,
给人指着脊梁笑!
到底哪是光明道?
面前摆着三岔口!
走新路,走新道,
好马不吃回头草:
“好朋友,好朋友,
咱俩从今晚分开手!”
天没雨,地无风,
清明没来为甚春雷动?
“以后别再上我门,
紫金英要重新再做人!”
一团热火落海沉,
垂头丧气凉冰冰。
“你走吧,别难受,
送你平安出门口!”
送出门,送出院,
梨树花开月明天。
“从今后,分两头,
新的路子在等我走!”
第三部 长青树 漳水谣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漳水流出太行山。
写成诗,刻成歌,
回头再来教漳河。
漳河给俺天天唱,
唱到大洋唱到海!
翻 腾
死榆树,不开花,
老鸦飞来叫呱呱。
老茅坑,茅虫多,
张老嫂没事把舌头磨:
“年时时兴土地改革,
今年时兴娘儿们改革,
真是了不得!
结亲不兴坐花轿,
手拉手儿嘻哈笑,
摆翠叫人瞧!
好男不过州府边,
好媳妇不出婆家院,
如今疯过县!
什么互助闹生产,
麦子垅里跟男人玩,
浪摆搬上山。
野兔跟上狐子蹦,
荷荷配搭个紫金英,
无巧事不成!
太阳不照老路上,
女人不服家教管,
媳妇封王娘!
世道坏,规矩败,
老骨头朽了没坟埋,
老天爷眼不开!”
看不下,忍不下,
死榆树永不再发芽。
摇摇头,摆摆脑,
如今的年月实在糟:
“后生都兴戴四方帽,
怎能扣上咱老圆头?”
天 变了,地变了,
彭祖的夜壶打碎了!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二老怪上了夜训练班。
好似骚骡上了嚼,
不敢哼气不敢跳。
天天鸽子对对飞,
老婆是爱理不爱理。
母猪攻进棘针窝,
自找苦吃自找祸。
支书批评他不应该,
村长说隔天要把会开。
心上抓了把花椒面,
麻得裂嘴板着脸。
女人真真能种地?
不过黄河我心不死!
快步钻过枣树坡,
倒楣的棘针把脸刮破。
青山绿水白云彩,
二老怪不是游山玩景来。
冒冒失失溜上山,
慌慌张张偷偷看:
苗苗出土绿油油,
瓜秧露芽肥展展。
花不稜稜手艺巧,
眼儿越看眉越高,
禁不住张嘴叫了好。
没提防岩上有荷荷,
早就瞧见他老哥:
“二老怪,来这边,
咱们对你还有点意见!”
妇女小组是一窝蜂,
噗噗咚咚往前拥:
“请上来,别光看,
先上上白天的训练班!”
嘻嘻哈哈乱拍手:
“二老怪今天害出丑!”
二老怪,怪是怪,
唱文唱武招架不来。
撒开飞毛腿跳下堰,
丢下了脚踪不敢捡!
二老怪,走红运,
白天受训开洋晕:
妇女解放了不简单,
男人的活儿也能干。
男女这样闹光景,
种下石头长黄金。
老榆树,死榆树,
是谁在这儿嘀嘀咕?
过来一看是张老嫂,
好像她家出了丧事,
摇头摆脑长出气:
“这个乱,那个破,
妇女小组就不是货!”
二老怪到底是受过训,
今天听来不顺心:
“无风起尘的老妖精,
成天没事造谣言。
娘儿们浪摆上了山?
拖你老草驴去看看!”
鸡飞狗叫猫儿跳,
孩儿们追着喊“快来瞧!”
纺花的放下花不纺,
担粪的撂下箩头筐。
到底为了啥事情?
听听二老怪在演讲:
“娘儿们是生产还是玩?
叫这老草驴坦白一番!”
山多大,天多高,
张老嫂低头哑了口。
“二老怪今天来认错,
不该压迫俺好老婆。
娘儿们今天是真解放,
这才叫我服了软。”
坡坡上,有了样,
坡坡下,漳河唱:
妇女解放有了样,
漳河河水欢声唱!
“把我编歌写成戏,
登报批评我都愿意。
咱的脑筋有封建,
哥儿们姐儿们多提意见!”
“男女本是连命根,
离开谁也万不能。
去给苓苓陪个情!”
荷荷笑着下命令。
举手额前脚立正,
二老怪今天像个民兵。
苓苓捂嘴低声啐:
“出什么洋相讨厌鬼!”
“出什么洋相讨厌鬼!”
孩孩们学着苓苓嘴。
人人都笑出欢喜泪,
惹来山雀转圈飞。
牧羊小曲
漳河水,九十九道湾,
漳河流水唱的欢:
桃花坞,长青树,
两岸踏成康庄路。
万年的古牢冲坍了!
万年的铁笼砸碎了!
自由天飞自由鸟,
解放了的漳河永欢笑!
注释 1.“抓心丹”“如意郎”“好到头”,理想爱人的昵称。
2.“半封建”,即封建富农。
3.“针尖”,妇女活计好手工叫有针尖。
4.当地风俗,寡妇再嫁的那天,先要到前夫坟上烧断头纸,夜里才能离开婆家,且必须哭哭啼啼的走出去,在大门口泼了一碗水后,到村外才许骑上牲口走。
5.“带犊”,是寡妇带去前夫的孩子。“带犊子”不能从大门进家,须从墙头或屋后爬过去。
6.“落戏”,当地一种戏名。
7.“鳷鸈冷冷”,候鸟的土名。立夏从南方来,五更则鸣,可能就是“五更鸟”。
8.“蔴池水”,沤蔴的死水坑,气味很难闻,这里是比喻声名不好之意。
9.“摆翠”,男女热恋时的传情、欢悦的表现。
1949年3月26日初稿完于卧虎坡,
1949手12月改写完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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